麦香中的父亲

五月，麦子经过一春的成长，扬花了。浓浓麦香充盈而出，在麦田弥漫，直入人心。

“晨看露水晚看霞，轻手轻脚看麦花。”父亲常念叨。淡黄、细小、无香，萦萦索索的小花漾满了整个麦田。麦子如待产的孕妇，鼓胀胀的，散发出一种甜润润的香气，显现出成熟的风韵。这时令，麦子是父亲的精神指望，延伸着向往，给了他生活的底气。他特别喜欢到麦田，走一走，坐一坐，看一看麦田的景象，嗅一嗅醉人的麦香。用粗糙的大手怜爱地折下一枝麦穗，在手心里一揉，凑到眼前，眯起眼睛，吹散开麦芒，顿时，鲜嫩的麦粒流光溢彩，白白胖胖，在阳光下闪着亮光。一株麦穗到底有多少颗麦粒，一粒一粒地数着，计算一下，心中有了丰收的预测。放在鼻子下闻闻，送入嘴里尝尝，一吸一吐之间，麦香直透肺腑，饱经沧桑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满眼麦花时，麦田散发出一种耀眼的亮丽。淡淡的麦香随着空气流淌着、散溢着、浸润着，此时，麦香从田地里涌进村子的每一个角落，熏醉了村子。在村头的大槐树下，村里的乡亲三五成群聚在树荫里，兴奋地讨论着收成。孩子折来一大把嫩嫩的麦穗，在手里搓一搓，用嘴吹去麦糠，咀嚼着尚存绿色的麦粒，牛奶般的白浆顺着嘴角溢出，简直是人间美味。“小满”节气的当天，是镇上最热闹的时候。村里的乡亲南街走到北街，东街逛到西街，精心挑选镰刀、扫帚等农具。父亲早早起了床，去赶“小满会”，一番讨价还价后，付了钱，拿着东西，和乡亲们谈笑风生地往家赶。村里农户的烟囱里炊烟袅袅，灶膛里炉火旺旺，锅里的大馍馍，冒着香甜的蒸汽，伴着麦子成熟的香味，混合着泥土的芬芳，在五月和煦的阳光里游荡。

麦穗黄了，绿色的麦浪被阳光浸染成金黄，麦子最后一次华丽蜕变。只等挑一个阳光极好的日子，父亲和母亲来到地头，在袅袅升腾的麦香里，父亲和母亲一字排开，一层层麦浪卷来，给了父亲新的悸动。父亲挥动镰刀，搂、抓、割一气呵成，手臂挥动间，大片的金黄麦浪纷纷“臣服”在他的脚下，规矩而整齐地躺在地上。父亲是麦田的舞者，炫目而光亮的刀刃，古铜色的脸，交相辉映，显得那么原始粗犷，充满真切自然的韵味。在他看来，麦子就是黄金，就是安稳日子的保障。割麦是父亲最心动、最快乐的日子，是父亲质朴而简单思维中难以撼动的信念。麦子，是大地生长的金黄希望，一株株的麦穗，滋养出恬淡乡村，给了父亲无限的喜悦。在麦地里的麦子一片片倒下，运到麦场，走向村庄，再走向更远的地方。

只有生活在农村，每年面对一片片将要成熟的麦田的人，才能够真正懂得麦香。如今，大片的麦田已经被土地流转了，昔日热闹的麦收场景已成过往，湮没在岁月的云烟深处，再也难以看到了。麦香，已成为离开乡村人生命中永恒的记忆。许多时候，我想亲近一株麦子，听她传递节气的信息，讲述拔节与灌浆的感受，细数庄稼人洒下的汗水和每一个昼夜晨昏的经历，因为每一株麦子都有土地的重量。

守望着沁人心脾的麦香，感受着父亲握镰弯腰时，麦子的灵魂钻入体内的感觉。以后无论我在何处，只要是这个季节，一种叫做麦香的东西，会突然地冒出来。一粒粒麦子，与我和父亲的乡下日子浮沉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