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班（之一）

我的父亲是一名道班工人，三十年人生时光都消耗在绵延弯曲的公路上。听父亲说，建国初期，庐江县只有刘邓大军走过的军二路和庐枞公路，少有车辆行使，路面都是卵石和砂土，两条车辙，长满了野草。

父亲没有读过书，刚工作时，单位给他发了一辆木箱式板车，他和工友们每天拉着板车，带上尖镐、铁锹、铁锤……去养护砂石公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无休止，从无间断。那时候父亲和工友们每逢陡坡时，总是联合起来，三五个人一起喊着“嗨喽、嗨喽”，轮流将满载石头、砂土的板车拉上坡顶。有一次，父亲拉着重载板车下坡，在路过高山环行公路时，由于惯性反座力，险些将父亲连人带车翻下山崖，父亲使劲全身力气，利用系在身上和板车把上的带子，才从“死亡线”上脱险。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一个夏天，在我隐约记事的时候，父亲用一对箩筐，一头装着我，一头装着石头，第一次走了六十多华里的弯曲小道，来到当时的庐巢路栖凤岭道班。道班坐落在山脚下，一座土墙草屋的农家房子。我每天依偎在道班门前等待着和父亲一道出工的叔叔们下班，因为总会有一些山上野果和各类小鸟等捎给我，我会偷偷地将鸟儿放到米缸里。当时一位姓王的叔叔对我很好，他有讲不完的故事，说他上过私塾，父亲他们都称呼他秀才。

第二年，父亲调到军二路裴岗道班，养护着邓湖到白湖的砂石公路。刚到裴岗道班，我激动得整夜未眠。白天看到大客车、大货车从门前驶过，是我从未见过的庞然大物；夜晚，不远处裴岗中学的灯火，如星星闪烁……那时候裴岗道班是刚建造的红砖青瓦房，有个四合院，住着当时庐江县公路管理站的负责人梁指导员一家子和父亲的十几位工友。梁指导员是参加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老革命，外号“山东老泰”，他对每个同志都和蔼可亲。他的家属也是从战争年代跟随他来到庐江，在裴岗道班从事汽车站卖票工作，她喜欢抽烟，父亲喊她“蛮子”。我那时总是整天跟随她，亲切地称呼她“梁妈妈”。

那时候，我喜欢坐在板车里，随父亲和工友们出工，下班时总是带回来草根、木柴等，用作柴火。当时烧饭的炊事员是一位40多岁寡汉头，我喊他胡大伯。他生活很简朴也很勤劳。每次总是看到他将滴落到锅台上的油水用手指头蘸着，塞进嘴里，随后发出“啧啧啧”的声音。他把从自己菜地里摘下来的豆角、辣椒，还有冬瓜皮、西瓜皮等放在一起腌制，用两个大坛缸装着，放在墙角向阳地方，上面放着很大的卵石压着。我经常趴在坛口偷着吃，有一次被他发现了，他不但没有凶我，而且还很温和地说：“小兔崽子，别栽缸里了。”于是，我问他：“胡大伯，这缸里腌的石头什么时候能吃啊？”他说：“等两个月以后就熟了，能吃了……”炎热的夏天随着一场又一场的暴雨也渐渐凉了。秋天快到了，父亲要带我回代桥老家了，临行时，胡大伯送我，摸着我的头说：“等你下次来，坛子里石头就熟了，可以吃了。”我当时认为是真的，脑子里总想着能吃到又香又脆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