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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么之

发布时间:2024-04-23 09:10阅读次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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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在外地说家乡话,总怕被人欺生。一个语言环境里,别人都说普通话或者别人的乡土话时,要是你一个人忽然冒出其他地方的土话,你一定很尴尬。除非你内心足够强大,或者语言天赋不及格,否则,你会废寝忘食地学习普通话或者人家的语言。

早年在芜湖读书,同学都是大江南北来到一起,不自觉都说普通话,出校园也说,但当地市民不认。记得有一次到九华山路的一个个体商店买白鞋粉,那时候流行回力牌的白色运动鞋,洗过要上白粉,晒干后洁白如初。我问有白鞋粉吗?店主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听不懂,或者假装听不懂,我连说了几遍,他不但不明所以,还不耐烦。我指了指玻璃柜台里的白鞋粉。他恍然,却带上明显的不屑:“白(be)鞋(还)粉啰!你早说白还粉撒behaifensa!”在他的四周,大部分人都说芜湖方言,他当然有资格鄙夷普通话和所有外地方言。后来到食堂买菜,我学无为人说要一份小白菜“xiaobechai”,厨师一听就说:“你个江北佬。”

方言本身就是一种武器。说的人多,便偏向于进攻,说的人少,就偏向于防守。尼古拉斯凯奇主演的《风语者》里面用土著在战场上传令,故意让敌人听不懂。据说美国中央情报局雇请了许多操各种方言的人,破译各国的情报,其中一定有不少中国人。我久居庐江,遇到外乡人,有时也秀几句方言,以体现庐江话的厚重。有一次,一个外地朋友到庐江喝酒,席间说庐江话,客人自夸有语言天赋,什么样的方言都难不倒。我就说个一二三,“一初了(当初)”,“二面二(两边)”,“三么之(时有发生,在有时与偶尔之间)”。他半天不懂,尤其对“三么之”。我说“三么之”是庐江英语,sometime,差不多就那个意思。

庐江话属于江淮官话的洪巢片区方言。一个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基本不发e的辅音。比如把“鹅”说成“o”,把“汽车”说成“cichei”。有时候闹笑话。县人大负责人是当地人,找外地交流来的县政府负责人,说:“人大要买个车子(ceizi)。”县政府负责人说:“买ceizi跟我说什么?”庐江人称烧水的水壶为“ceizi”,电热水壶为“电ceizi”。买个热水壶难道也要县政府批准吗?但是这位外地来的领导小看了庐江话的难度,好在人大领导没有将错就错,而是继续跟县政府领导说明此cei非彼cei,否则他买回了车子怎么报账呢?据说有一个领导下乡在一个饭店吃饭,一进门就说:“撒个尿(sagesei!本地人把尿说成sei)”厨师回答说:“有呢。”他指边上一个桶。领导往桶前一站,宽衣解带,却见桶里一条乌梢蛇两眼圆睁,蓄势待发。他连忙提着裤子跑,大呼“得不了”。庐江南乡部分区域把“不得了”说成“得不了”。不得了,得不了,了不得,三个字,不同顺序,细细品味,似乎有点差别。但万变不离其宗,意思大概也就那样。就像在日本旅游,不会说日语,但能读懂汉字,一两个关键词就会让你明白大概。十几年前去日本,在成天机场入境,同事周先生不得过关。海关工作人员除日语外,只会英语,但日本人说英语跟鸟语无异,无法沟通。工作人员忽然提笔写了三个日文汉字:鸟、咳嗽。瞬间醍醐灌顶,原来他怀疑周先生患有禽流感。

在庐江话中,“不”是特殊的助词:白不生生,胖不溜球,胖不墩墩,吊不郎当,傻不隆冬,瞎不弄眼,聋不失耳,稳不当当,软不塌塌。最近看了长篇小说《宝水》,里面也有不少结构类似的词语,那是南太行的方言。南太行与庐江距离一千公里,在语言方面似乎有一些相同、相通的地方。我就怀疑,广泛存在于各处方言的语言词汇,也许是自古流传至今的雅言。《宝水》中有村民使用大粪种庄稼的相关情节。作者乔叶解释说,人的粪便就是大粪。她以为“大粪”是方言。其实我们庐江话中也有“大粪”这个词,是指收集起来经过发酵的人畜粪。我表弟在钟山铁矿长大,他老是把“上面”说成“高面”,我们笑他,他说他那边都这么说。我一琢磨也对,成语有“高下之分”,“高”和“上”,你怎么能分出哪是方言哪是书面语?方言应该都有出处。

庐江话中还有另外一个助词“之”字用得多,比如“三么之”、“就么之”、“吃过之”、“走得之”、“死得之”。但这个字是不是这么写,值得探讨。也许是“着”,过去时态,表示这事已经发生。安庆人说类似含义的话,“吃过着”、“走得着”,“着”字拖得又长又重。

少年轻薄,总不屑于在大众场合说自己的方言。其实方言是一座金矿。到老来,和家乡人说“二面二”、“三么之”,温暖得像回到母亲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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